号角三声起,匪众未及散,火线已推,刀上有声。小半刻,匪头落地,余众投缚。军中立时点人,伤二,死一,抬回营,埋在营后小丘,草标一竿,写名写籍。
当日正午,旁边集镇上一片静,老幼皆睁大眼看。天雄军把缴获的盐倒回原船,账上签字,一一归还。卢象升只对镇上的三位老人拱拱手。
“此后再有此匪,报营门。”
老人连连应,眼眶却红了。夜里,镇上几户人悄悄往营门外放了几篓鸡蛋和小菜,被哨兵发现,照规矩扣下,天亮退回。老人家羞赧,卢象升只令在镇口立一小牌。
“民情可感,军法不可破。”
江南风紧。苏州城内,烧毁账房的灰还未扫尽,织造府后门口挂出黑纱,名曰悼故员杨七。门对面墙上却有人贴一张讥语,说酷吏逼死人,死者封为忠。午后,东厂小吏悄悄撕下,送入南巡衙门。李邦华看了,不怒,只吩咐。
“杨七之尸,厚葬。给他母亲一笔抚银。葬时用小旗一面,写四字,死事其职。”
“另外,织造府旧案,不因火止。账可烧,人不能烧。人在哪里,证就在哪里。票号副本在,嵌印仍在。东厂找的印渣已对,火是人放的。先从放火的人找起。”
许显纯自是沿火找人。他把昨夜的风向、入夜谁有钥匙、谁在巡、更夫换班的时刻,一条一条理成表。
三日后,抓到三个人,一个是昨夜巡防营的小头目,一个是织造府账房旁库的钥匙保管,一个是江家盐商的一个外账管事。
三人嘴硬,许显纯不动刑,只把一张烧前一天的库门出入登记薄摆在前,旁边放着一张票号的夜间兑票记录。两张纸上的一处时间戳相合,外账管事脸色白了一半。
“你在此时此刻,明明在票号街,何以又在织造库门。”
管事不答。许显纯推来一只黑釉小碟,碟里是被合成的纸灰样本,旁边摆一只放大镜,镜里两种纤维断口不一,只有常抄的人看得起,常烧的人更看得出。管事目光一缩。
“火是你们点的,桐油是提前灌的,钥匙是这人借的,更夫是那人放行的。你不说,别人也会说。你说了,先给你留命;你不说,秋后你们一个也跑不了。”
管事噗通一声跪下,颤了三下,伏地连连叩头。
“是小的错,是小的错。小的也不想烧,只是拿了别人的钱,吃了别人的饭”
他把一个名字吐了出来,又把另一个名字吐了出来。名字背后是某位江南籍京官在苏州的门生圈子,圈子里圈住了票号、盐商、织造库、巡防营的三两个人。
串成线的是银子,化成火的是桐油。李邦华听完,未言激烈,只做两件。
其一,封门生圈子里的书斋,收书不烧书,一本本登记封存。其二,把巡防营的小头目拿下,连夜解送京师都察院,不在本地结案。
白榜同时挂出四句,笔势严整:人火非天火,烧账罪加一等;门生非官,乱法罪加一等;巡防非护贼,失守罪加一等;自陈从轻,拘捕从严。
这一日,苏州城里风声骤转,吵的人少了,躲的人多了。书院里有几位老先生坐在灯下,叹息久,最后写了一纸,很短,只两行,字极清:“织造库火,冤者自明。慎刑,慎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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